众人东一句西一句，围绕浮游又讨论了好一阵子，话题才慢慢转移开。

(资料图)

落在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少，珈乐悄悄松口气。她退到花园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这才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打量这些新生的水母人。

飞龙、蜘蛛和螃蟹，过去应该都是有相当影响力的人物。看动物们的站姿朝向，显然是以他们为中心聚在一起。

螃蟹的性格宽厚温和，像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在他身边说话的螳螂和长颈鹿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蜘蛛看起来似乎对研究以外的事务不太感兴趣。接触到大量新知识的他正和精灵、穿山甲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飞龙、花豹、人鱼，三个声称要享受生活的家伙凑成了最后一个圈子，天南地北地东拉西扯。

“都是搞研究出身的啊  ……也是，这种没谱的实验，普通人宁愿做换头手术吧。哪怕成功率低一点儿，至少是看得见的。”珈乐支着下巴，见动物们互相间丝毫没有生疏感的样子，啧了一声。

“熟人社会~”

一个人有些无聊。珈乐起身绕着花园转了一圈，看了会儿风景，回来见动物们还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不由得好奇起来。她坐回石头上，偷偷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NfL蛋白和GFAP蛋白没有明显增加……”

“……成体干细胞保留了几种？……”

“……如何？这种设计模式，可以引导脑区主动侵占……”

“……味觉感受器的开发太落后了……”

忽然，一个咳嗽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咳咳，话说，我们现在到底长啥样啊？”

珈乐愣了愣，转头看去，是那只喜欢眯着眼的长颈鹿。

“这么一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只剩脑子了？”螳螂两条前肢交叠在一起，摇头晃脑。“以前看过不少图片，实物还真没见过。”

“实验室里动物脑是有不少，人类的确实少见。”精灵点了点头，声音里透出一丝热情。“还是活的。”

人鱼皱眉回忆道：“印象里，好像就小时候上解剖课时见过……”

“小张，这里你最小，先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界吧。”花豹伸爪在人鱼背后用力一拍。

人鱼没有腿，整个人如同一尊不倒翁般晃了一晃。见众人都望了过去，他耸耸肩，也不推辞，闭上眼操作一阵，在身前投出一块3D投影。

“哦~原来是这样的。”

动物们一窝蜂凑了过去，在投影边围成一圈，好奇地打量个不停。人鱼被飞龙和螃蟹挤在中间，瞪大眼睛，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身为水母人的自己。

这有什么好看的。珈乐嘟哝着站上石头，垫着脚尖朝投影瞅了一眼。绿幽幽的罐子，正是她曾经亲眼见过的那个。

“010……10号？咦……”

动物们围观了一阵，精灵第一个出声称赞。“大张的脑子好光滑啊。”

人鱼闻言有些不满地看过去。“杨姐，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哈哈哈~”飞龙仰头大笑两声。“别怀疑，小杨就是在损你。”

精灵瞪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比以前见到的鲜活多了啊。”

螳螂在身旁打开了一张大脑模型的图片，一边对比一边重重点头。“确实不能比，这质感，要生动太多了。”

“沟回饱满，脑髓充盈。”蜘蛛点评了一句，问道：“有定期移植神经细胞？”

“陈老目光如炬。”人鱼笑着比出大拇指。“主治医生说我有神经退行性疾病的征兆，得定期移植好几种干细胞。”

“果然如此。”蜘蛛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年纪轻轻的就出现病变征兆，还是脑筋动少了。”

人鱼面色一垮，又不敢反驳，只得苦着脸应了声是。

“咳咳~”花豹清了清嗓子，询问道：“大张脑子外面那层透明的软壳是啥？上面还印得有编号。”

“那应该就是脑衣，材料里说，作用是模拟颅腔，维持血液、脑脊液、淋巴液的循环……”长颈鹿随口答道。

众人正对着投影品头论足，一个声音忽然叫了起来。

“诶，你们看，大张这一块的褶子，是不是多了几条？”

螳螂的目光在模型图片和投影之间来回移动，嚷嚷道：“真的，好几条，虽然有些浅，但确实是多出来的。”

长颈鹿的脖子伸过去看了看。“还真是，大史观察得很仔细啊。”

“那是颞叶。”精灵走过去看了两眼，解释道：“主管洞察力、语言理解以及面部识别等等。”

“难怪啊，大张一向能说会道。”螳螂恍然点头。

长颈鹿眯着眼睛回忆道：“我记得有次成果汇报会，风老刁难了一句，大张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嘿，我也记得那次，还是……”

飞龙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小辈们的八卦。“下一个，谁来？”

“我来我来。”螳螂举起前肢，迫不及待地把已经准备好的投影投在身前。为了方便分辨，他还贴心地在投影上方打出了自己的名字。

“咦，你们看，大史的脑门儿上，褶子比大张多好几条呢。”长颈鹿左看看右看看，兴致勃勃地比对着。“只是整个看起来，没有大张那么漂亮。”

“年纪大，脑质丢失导致的萎缩，沟回会显得深一些，没那么好看。”精灵笑道：“在这里有脑衣调节，移植神经细胞非常方便，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蜘蛛认真打量一阵，缓缓点了点脑袋。“这才是搞研究的脑子。”

时间在众人的互相品鉴和打趣中过得飞快。珈乐旁听下来意外地学到了不少知识。

蜘蛛点评完最后一个脑子，意犹未尽地把目光投向一直呆在外围的短发姑娘。

珈乐心道不好，眼见所有动物都顺着蜘蛛的目光看向自己，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张笑脸，小声说道：“我就不用……”

“小王啊，你看大家都拿出来展示过了，你要不也拿出来看看？”花豹似乎没有听到短发姑娘的推脱，指着周围一圈投影大声笑道。

长颈鹿晃了晃脖子，沉吟道：“经过大半年的发展，水母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真让人好奇啊。”

人鱼连连点头，笑着劝道：“小王别害羞，大家只是好奇，没有恶意的，你就展示展示嘛。”

“对对对，只是好奇，好奇……”

“看一眼嘛……”

“……特殊样本……特殊样本……”

“……”

“你们这些老家伙，为难人家小姑娘好意思嘛！”

正当珈乐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轰炸”下头晕脑胀的时候，精灵站了出来。她拿起手杖，点了点几个叫得最大声的，呵斥道：“加起来几百岁的人了，还没点儿分寸！”

众人面面相觑，尴尬地转过头去。

精灵哼了一声，走到在短发姑娘身前，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和颜悦色地安慰道：“没事的小王，不愿意就不愿意，不用勉强。这帮家伙岁数越老，心性越小，不用理会他们。”

看着嘴里说着没关系，脸上写满了期待两个字的精灵，珈乐苦笑一声。“我问问怎么弄吧……从来没投过……”她叹了口气，拉出项目组接口人的消息框，发了条消息。

一眨眼，一大篇操作指南发了回来。

还在监视。珈乐翻了个白眼，按照指南申请了自己维生舱的监控权限，再用投影功能放了出来。

“喔~”

“这质感，果真有些不一样呢~”

“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年轻了好几十岁啊。”

“……”

长颈鹿忽然转头看了一圈周围的投影，惊疑道：“怎么感觉，比杨姐还要大一号？”

“这个体积，跟老刘差不多了。”蜘蛛不知何时凑到了投影边上，瞪圆了六只眼睛仔细观察。“虽然大小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果然，枕叶上的沟回远超常人……”

“我看看我看看~”

“诶，别挤。”

“谁踩到我了！”

“……”

被人争相围观，珈乐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穿衣服。她退后几步，将位置让给其他人，转身走到旁边，眼不见心不烦。

“小友见笑了。”

螃蟹迈着六条小细腿走到短发姑娘身边，笑道：“大家难得清醒，心里激动，行事有些出格，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好人，我能感受到。”珈乐摇了摇手，好奇地问道：“刘老，你们以前都是病人吗？所以意识不清醒？”

“我们这些人啊，大都是衰老到极限了。”螃蟹伸出蟹钳往人群里指了指。“老风保养得好些，还能勉强看看报，听听新闻，我跟老陈都只是吊着一条命而已。”

珈乐心中恍然。她一直在想，这些人究竟是出于什么样动机才会主动来进行水母转生。

“系统性的衰老不是靠缝缝补补能扭转的。”螃蟹叹了口气。“原本我是准备做换头手术，赌一赌成功率。如果侥幸得逞，又能拖上不少年。后来听小陈说有个机密项目正在召集实验者，就去了解了一下。”他左右左右灵活地走了几步，呵呵笑道：“以前常听人说，昏迷病人生成的虚拟人，犹如一朝梦醒，我也终于感受到了。”

就像洞坡村长老那样。珈乐点点头，她听小伙伴们说过那样的经历。“您的虚拟人呢？”

“被回收了。”螃蟹叹了口气，蟹钳有些不甘地砸在地上。“回收局那些家伙说锚定对我们有风险，哎，实在对不住他们。”

珈乐也跟着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有几个人会选择放弃自己的虚拟人呢。

“对了刘老，你们还有一个人呢？”

“还有一个？”螃蟹愣了愣。

“对啊，不是说你们有10个人吗？”珈乐一个一个数过去。“加上您，确实只有9个。”

“……”

珈乐看着陷入沉默的螃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生死有命。”

半晌，螃蟹挥了挥蟹钳，笑了起来。“我们九个是赚到了，那个掉队的，也不知道是谁，活了这么多年，也不能算亏吧。”

见螃蟹一副豁达开朗的样子，珈乐又转头看向投影边上那些或摇头晃脑或追逐打闹或慷慨激昂的身影，忽然感觉压心底的心结也渐渐淡了。

“水母人啊……”